今天,“南水”進入北京!
  從毛澤東1952年在黃河邊發出“北方向南方借點水”的想法,到如今南水北調通水在即,這一舉世矚目的重要戰略性工程,將解決包括北京在內的沿線20多座城市、2億多人的喝水難題。60多年的光陰之中,浩大的工程背後有多少感人至深的故事?
  國家一級作家梅潔,用20年的時間,先後完成了三部、145萬字有關中線移民的長篇紀實文學,被譽為“中國南水北調中線移民三部曲”,圍繞中線調水展開歷史追尋、命運關照、決策拷問、事件梳理及人文反思。
  在這歷史性的日子,梅潔希望,人們享用“南水”時,能靜靜地坐下來,仔細品味其中不盡的滋味。
  【梅潔簡介】
  梅潔,湖北省十堰市鄖縣人,國家一級作家,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國務院“特殊津貼專家”。1970年中國農業大學經濟系畢業,1980年開始文學創作。已出版、發表《愛的履歷》《生存的悖論》《一隻蘋果的憂傷》《西部的傾訴》《大江北去》《漢水大移民》等詩歌、散文、中長篇紀實文學16部集、500餘萬字。曾獲全國“第二屆魯迅文學獎”、全國首屆、三屆“徐遲報告文學獎”、全國首屆“冰心散文優秀獎”、全國“第八屆五個一工程獎”、全國“第三屆女性文學獎”,河北省一、二、三、五、七屆“文藝振興獎”等50餘種獎項。
  《跋涉者》《童年舊事》《樓蘭的憂郁》等被收入人教版、蘇教版、冀教版、鄂教版、魯教版中小學語文課本、讀本及大學文學教材。
  發軔
  “毛澤東提出南水北調,是詩人的浪漫?政治家的膽略?還是一個偉人的預言?”
  京華時報:關於50年代初毛澤東提出南水北調的報道有很多個版本,您書中也提到了這段歷史,據您瞭解,當時的情況是怎樣的呢?
  梅潔:我中學時代的校友、丹江口水利樞紐管理局原宣傳部副部長、著名記者常懷堂講述的一個場景值得回味。
  1952年,毛主席視察黃河,坐在波濤滾滾的黃河邊上,指著奔流不息的黃河問黃河水利委員會主任王化雲:“南方水多,北方水少,如有可能,借點水來也是可以的吧?”王化雲回答:“可借長江水”,並做了具體彙報。聽完彙報,毛主席笑了笑,說:“沒想到你王化雲竟是一個踢皮球的高手,一下把這個皮球踢給林一山(時任長江流域規劃辦公室主任)了。”毛主席停了一下又說:“你說的不是沒有道理。南方水雖多,能借點到北方也只能是長江了。有道理,有道理。”
  京華時報:後來這個設想怎麼初步成型的?
  梅潔:1953年2月,毛澤東乘長江艦由武漢去南京,他讓林一山上艦,講講長江可不可以借水給北方。林一山的回答是“可以”,他攤開地圖給毛主席講解,毛澤東邊聽邊用筆在漢江上游至下游的一些江段畫了許多杠杠,問這裡行不行,那裡行不行,林一山一一作答。當毛主席指向丹江口一帶時,林一山忙說:“這裡可能最好。”
  後來,林一山在回憶時說,向毛主席彙報時還沒有認識到丹江口水利樞紐是“南水北調”的主要水源樞紐。明確該樞紐工程為“南水北調”的主要水源,是在毛澤東的戰略思想啟發下得出的重要結論。後來林一山把自己編寫的《南水北調》報告寄給了毛澤東。
  1958年3月,毛澤東在成都召開的政治局擴大會議上講了這樣一段話:“打開通天河、白龍江,借長江水濟黃,從丹江口引漢濟黃,引黃濟衛,同北京連起來了。”中線調水的“中國水”之夢在那一刻開始了。
  論證
  “這個漫長的論證過程體現了科學、審慎、民主的態度,體現了良知。”
  京華時報:從“借水”想法的誕生到最終開工,這段歷史中您印象最深的是什麼?
  梅潔:事實上,南水北調的整體工作從未停止過。從1980年開始,東、中、西線全面進入規劃研究階段。1987年《南水北調中線規劃報告》進行初步審查,從這一年開始,圍繞著關於漢江能否給北方調那麼多水的問題,以及加壩調水還是不加壩調水,漢江中下游工程補償問題,庫區移民補償偏低問題,資金籌措、調水運營機制、調水源頭環境、生態、污染等錯綜複雜的問題,再上至中央政府、國家部委下至東線、中線七省市各級政府,以及一大批國家水利、經濟專家之間展開的艱苦細緻、科學民主的研究、爭辯,再研究、再爭辯,然後規劃、論證、審查,再規劃、再審查,幾十次、上百次的輪迴之後,直至形成長達百萬言的《南水北調工程總體規劃》,僅僅這一時間就長達22年!特別是最終改變了原來的方案,改為加壩調水,同時對漢江中下游實行補償工程,保衛了漢江的命運,保護了生態。這個漫長的論證過程體現了科學、審慎、民主的態度,體現了良知。
  京華時報:其間一項重要工程是丹江口大壩的建設。您接觸了很多的親歷者,這一過程您有什麼感受?
  梅潔:1958年9月1日,在丹江口漢水右岸鳳凰山,開工的炮聲炸響了寧靜的漢水峽谷。10萬民工雲集丹江口,全部實行軍事化編製,組成9個民兵師。當時10萬人聚集到一個山窪,吃、住等非常艱苦。親歷者告訴我,當時民工們都是從家裡帶紅薯乾、苞谷糝,發黴的紅薯乾吃得直拉肚子。沒地方住,都是自己搭油氈棚、茅草棚,晚上睡覺都是在草地上鋪塊三尺油布。一下雨,草棚四處漏雨,就頭頂油布、身穿蓑衣。工地上每天都在搞比學趕幫超,擔一擔土、拉一車石頭都會發給一個牌子,下工時檢查,誰的牌子多給誰發個小紅旗。還有的人就犧牲在工地上。
  1959年12月26日,全軍以3小時10分鐘的速度完成了漢江截流。當時有這麼一首詩:腰斬漢江何須驚,敢教洪水變金龍。他年更立西江壁,指揮江流上北京。
  移民
  “只願水抵達北京後乾渴的北方人用清澈的水泡杯茶,靜靜地坐下來,仔細品味這茶中不盡的滋味。”
  京華時報:您的書里寫到,60年的中線工程中,數十萬移民背井離鄉,在寫作體驗生活的過程中,您感受最深的是什麼?前後的移民有什麼樣的變化?
  梅潔:這個變化天壤之別。嚴格講,《大江北去》是寫上世紀移民的命運。那時候移民,官方說法叫“重工程,輕移民”,移民到安置地以後,生活習慣、生產方式都不一樣,一些地方有欺生現象,容納不了這些移民,發生各種矛盾,於是各種災難和困苦使他們返遷,而故鄉又沒他們的戶口、土地、房屋,於是,大量的移民就這麼反反覆復,在這條遷徙的路上來回往複。
  現在的移民,跟那個年代已經是天壤之別,政府按照“以人為本”的理念安置與補償。從2008年宣佈移民工程開始,到2012年,遷安工作全部結束。
  京華時報:具體來說有哪些不同?
  梅潔:從政策補償來講,這次的移民補償不知要比上世紀高出多少倍。比如說土地上的實物補償,按移民的承包土地前三年平均產值的十六倍來補償。再有就是房子,不管是磚瓦房,還是土木結構,統一按磚瓦結構來算面積。房前屋後,樹、林,山上的東西,包括廁所、豬圈、牛圈,只要有個房頂的都給補償。總之這些補償政策是上一次移民根本沒有的。
  幹部
  “調水源頭的人們,他們的真情、真誠、真心無處不在地彰顯,
  感動著今天這個已經不易被感動的世界。”
  京華時報:您怎麼評價移民幹部的作用?
  梅潔:這也要感恩我們這個時代,在很多執政者的心中已經有了為老百姓辦實事的思想,尤其在移民大省,包括湖北和河南。新一代移民有了維權意識,憑什麼要我們搬家,抵觸情緒很大。幹部們要進村做工作,一定要把所有的政策跟老百姓說透。這些工作是千頭萬緒的,移民幹部非常艱難。他們最初進村的時候,很多村莊都沒有人了,躲了。雞鴨狗都不叫了。
  京華時報:移民幹部是怎麼解決的?
  梅潔:進村找不到人就找到城裡,比如打聽到這戶移民跑到城裡給人剃頭,就打聽他在哪個街道理髮,悄悄接近他,給他講政策。一個移民跑得找不到,最後打聽到他去主持他岳母的喪禮去了,下雪路滑,移民幹部忍著痛風病,爬了三十里地山路找到人家岳母在哪個山裡面,去那兒給他做工作,到了直接就跪在棺材前磕頭。痛風病是滴酒不能沾的,他當天晚上跟那個移民猛喝,最後硬是把移民給感動了。這樣的例子很多,有些移民告訴我:“移民幹部太可憐了,我們是心疼他們,所以簽字走了。”
  試通
  “我們受惠的不僅僅是擁有了一江清潔、甘甜的生命之水,更大的受惠是我們從此懂得珍惜和愛那些為我們良好生存而經歷了苦難的人們。”
  京華時報:試通水時您是如何度過的?對於您採訪過的移民、幹部及老百姓來說,這一天對於他們意味著什麼?
  梅潔:今年11月20日上午,我作為200位來自水源地丹江口水庫的移民代表之一,受邀到北京團城湖觀摩試通水。看見三千里迢迢而來的清澈的漢水,我們非常感動。一名犧牲的移民幹部的妻子和女兒也在隊伍里,他們從丹江口水庫出發的時候,用礦泉水瓶打了一瓶漢水,帶到了團城湖。我看到他們含著眼淚把帶來的水輕輕地倒進了團城湖裡。我拉著這女孩的手,她對天堂里的父親說:“爸爸,我把丹江口水庫里的水帶到團城湖裡來了,我在這裡代替爸爸看見了流到北京的水了。爸爸,你就安心地走吧。”那一刻旁邊的所有人都流下了眼淚。
  還有的人對比了兩地的水,發現是一樣的清澈,就說我們放心了。我那天看見漢水的第一眼,心想這是我家鄉的水啊,我迫不及待地跑到水邊,捧起一捧,喝了。水一咽下去,我就淚流滿面,我也搞不清楚是為什麼……對於水源地的人來說,他們幾代的犧牲和奉獻,有了一個欣慰的結果。
  京華時報:物質補償、安置已經完成,據您瞭解,移民們現在過得怎麼樣?
  梅潔:對現在的移民來講,這是個好的生存的開端。但他們的精神痛苦要通過幾代人才能夠淡化。生產生活方式完全變了,這是精神上的一種磨難。很多移民告訴我,他們一天看不見水心裡都很毛躁。有這麼一個老人,祖祖輩輩在江里打魚,河邊生長。搬到新居後,看不到漢江了。他就問你們這兒有河嗎?人家說五裡外有河,其實那就是漢江的下游,他就讓家人帶著他走五里地去看那條江,後來知道路了,他就每天下午三四點,自己慢慢走五里地,到江邊去坐著,一坐坐到太陽落山回來。一個月後他離開了這個世界。他每天要去看江為了什麼?這種文化這種根,這種生命的東西,我們怎麼能夠忽略?所以說任何人不能忽略了移民精神深處的痛苦。
  感恩
  “愛,不僅僅是物質的給予,更多的是愛心對於苦難和創傷的觸摸和撫慰。”
  京華時報:通水在即,您是否感受到了北京感恩的心情?
  梅潔:感恩,北京確實在行動。在漢水入團城湖之前的800米處,北京修了明渠,進京後走了80公里的漢水從這裡露出地面。我想這樣做的心愿是想讓北京人看看三千裡外流來的生命之水是什麼樣子。“吃水不忘挖井人”。據說還要做“五個一”工程,建南水北調紀念園、南水北調博物館、南水北調公益林、南水北調騎行綠道、南水北調旅游文化產業帶。“五個一”建成以後,將是北京市民瞭解南水北調的一扇窗口,也是受水區人民感恩水源區人民和傳承南水北調精神的一處寄情之地。
  京華時報:您在書中也在呼籲對口協作,現在的情況您如何評價?
  梅潔:去年3月份,國務院關於對口協作的文件出台了,我覺得春天來了。現在北京市在採取各種措施,16個區縣要對口河南湖北的16個區縣。這個勢頭非常好,引進的一些企業已經到達了。
  比如說十堰市的神定河污染治理工程,北京一家企業承包了8年。還有其他各方面,特別是旅游,現在北京已經發了武當山專列,我看報道上說這個專列就叫“飲水思源,感恩行動”。現在發展生態旅游,綠色旅游都啟動了,我覺得對庫區來說未來真是充滿了希望。移民們在這五六十年裡,經受了很多的艱難困苦,受水區的政府百姓已經開始行動了,這一點我高興得不得了,一個感恩的年代來到了。
  ◎南水北調中線工程大事記
  1952年10月
  ●毛澤東視察黃河時說:﹃南方水多北,方水少,如有可能,借點水來也是可以的。
  1953年5月22日
  ●毛澤東再次批示:﹃南水北調工作要抓緊。
  1958年8月29日
  ●中共中央發佈《關於水利工作的指示》指,出全國範圍的較長遠的水利規劃首,先是以南水(主要是長江水系)北調為主要目的。
  1958年
  ●丹江口水利樞紐開始動工建設的。
  1967年10月
  ●丹江口水利樞紐正式下閘蓄水,邁出了南水北調中線工程建設的第一步。
  1987年
  ●完成了《南水北調中線規劃報告》重,點研究了丹江口水庫初期規模引水方案。
  1990年
  ●國務院正式批准水利部《長江流域利用規劃簡要報告》報,告指出南水北調是長江綜合利用的重要任務。
  1992年10月12日
  ●時任中共中央總書記江澤民在黨的第十四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報告中,把﹃南水北調﹄列入中國跨世紀的骨幹工程之一。
  1994年
  ●水利部審查通過了《南水北調中線工程可行性研究報告》。南水北調中線工程經過長江水利委員會近10年的考察、研究完,成了規劃藍圖。
  2000年10月
  ●黨的十五屆五中全會通過的《中共中央關於制定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個五年計劃的建議》中指出:﹃加緊南水北調工程的前期工作盡,早開工建設。﹄
  2002年8月23日
  ●國務院總理辦公會議聽取了關於南水北調工程總體規劃的彙報,通過了《南水北調工程總體規劃》。
  2002年10月10日
  ●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務委員會會議聽取南水北調工程總體規劃彙報,審議並通過了經國務院同意的《南水北調工程總體規劃》。
  2002年12月23日
  ●國務院正式批覆《南水北調工程總體規劃》為,南水北調中線工程的正式開工建設掃清了最後一道障礙。
  2003年12月30日
  ●南水北調中線一期工程開工建設。
  2005年9月26日
  ●南水北調中線標誌性工程——中線水源地的丹江口水庫大壩加高工程正式動工,標志著南水北調中線工程進入全面實施階段。
  2013年12月25日
  ●中線一期工程主體工程完工。
  2014年9月29日
  ●通過全線通水驗收,具備正式通水條件。
  2014年11月1日
  ●開始通水試驗。
  2014年12月12日
  ●國務院南水北調辦宣佈南水北調中線一期工程正式通水。
  京華時報記者張然  (原標題:享用“南水”時請細品其間不盡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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